霞光已现，天刚破晓。
圣布赖兹湾海滩，远征军营寨之外，人群如蚂蚁一样聚集，超过二十个方阵正在形成。沙尘飞舞之中，娴熟的传令兵们骑着马四下奔跑，将上级的指令传达到各个队列。
理查德驻马站在阵前，黄色飞龙旗在身后展开，向这片大地正式宣告王者的归来。
理查德有着英王的强宣称，他是维塞克斯王朝在世间仅存的血脉。只不过由于当初并非太子，刚成年时他就被送到尼斯城城主达康的麾下。
如无意外，理查德本该在那里碌碌无为度过平凡的一生。直到诺曼入侵，王朝覆灭，这位最后的王子卧薪尝胆十余年，终于积攒了相当力量，向城主辞行北归，准备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告别的宴会上，达康把不知道从哪儿获得的月落弓交给理查德，告诉他——在英格兰岛以西的威尔士，土地四分五裂却又有山脉与英格兰隔开，对于他来说正好是龙兴之地。
他的这些士兵绝非乌合之众，神殿的战士和牧师混杂在方阵之中，不仅仅作为支柱，更赐予了士兵们信仰的力量。他们在清晨苏醒，巨大的弯月在地面展开，就像满是獠牙的钢铁之嘴。铁与血的味道弥漫，杀气掀起狂风，朝着缓坡席卷。
缓坡的顶端是一小片坮地，德赫巴斯公爵在草地上箕踞而坐，长剑倚靠在他的肩头，阳光落在他身上，在后头拖出长长的影子。
“所以咱们老家被人偷了，我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被卡杜根掳走，我那傻徒弟也下落不明？”公爵抬起手，挡住初升的旭日，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，“还有更糟糕的消息吗？”
“格拉摩根领的一千多骡马化步兵正在往这行军。”埃米亚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：“预计大约会在中午抵达战场。”
“也就是说，我们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击败远征军，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？”
“理论上是这样。”
“你有什么想法吗？”
“你已经有了打算，又何必问我？”
“如果可以的话，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解决战斗。”公爵站起身，从泥土中拔出剑，“可既然北陆的魔星都出手了，我去疯一把也没什么吧？”
“注意影响，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，你总不能把他们全灭口。”
“会的。”
漆黑的家伙离去，公爵也转过身，来到坮地的脊线上，看着由两千多人组成的军阵朝着坮地推进——
——同时这两千人也都看见了他。
人们用迷惑的目光抬起头，看着缓坡的顶端，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之上，慢慢走下来一名奇怪骑士的身影。这个骑士没有骑马，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杀气或者战意，他步伐懒散，就像春日里随便闲逛的贵族。
他们之间距离不远，那名骑士在慢悠悠地步伐中，走到了距离军阵大约九百步的距离上。现在理查德正在纠结，到底待会是抛射一片箭雨对这位骑士和他无畏的勇气表示尊敬，还是让神射手们用几支箭矢直接了结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？
他思考了一会，从背上拿下月落弓。弓被刷上一层白漆，细密的纹路顺着弓身向两端延展，就像缠绕在弓上的经络，提供着强大的力量。他从箭壶中取箭搭载弦上，弓身拉开，就像天上的弯月，整个上身健壮的肌肉隆起。
据说，理查德的先祖——英王维塞克斯曾手持此弓，在尼斯之战中射伤过英雄王的手臂。当他每次拉开这张弓的时候，都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咆哮，在侵蚀他的灵魂，又好似有什么人和自己站在一起，握住自己的手，用力开弓。
光芒从眼底升腾，理查德右眼的蓝色中泛起金光，如同海水燃烧。他锁定了那名骑士，准确来说是锁定了这家伙未来的位置。理查德嘴角浮起微笑，未来的国王使用王者之弓为其送葬，这是他给予这位孤独勇者最大的敬意。
在这个瞬间，理查德和骑士对上了视线，一种本能产生的畏惧席卷了他。那种漠视一切，将上千大军视为草芥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。他仿佛看见赤色的巨龙盘踞在山头，面对蚂蚁一样的凡人和他们挥舞的与牙签无异的刀枪，投下漠然的目光，然后天火落下，焚尽万物。
那如火的赤红穿过他金色的的瞳孔，烙在他的心里。为了摆脱这片红，理查德毫不犹豫地松开手。羽箭飞向高天，划过圆月一般弧线，随后在空中经过三次加速和变轨，最终以几乎垂直的角度落下。
这就是“月落”，传说中先祖伤到那颗星辰的一击。
尽管如此，那如血的红色依旧残留在理查德的眼睛里，他看见了未来，却无法改变。
因为那比声音更早抵达的，有如彗星坠地的箭矢——
就这样简简单单地，被那只随意的，轻轻抬起的手抓住了。
“快跑……”
理查德轻声说。
“什么？”
侍从靠近，他没听清楚统帅刚才那句话的意思。
理查德一把推开侍从，他勒马回身，张开双臂，对着他引以为傲的军队挥舞着手，发出如同鬼哭的声音。
“全军撤退——！”
金色的光芒驱散了缓坡后的阴影，照亮了将士迷茫的脸。理查德僵住了，看着同样愣在原地的士兵们长大的嘴，他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回过头，朝阳从山脊冒出，璀璨的光辉照耀大地。骑士背对着太阳，右手向外略微倾斜，像是持着什么东西，但这个东西被耀眼的阳光吞没。
阳光愈发炽烈，不对，是那件东西正在发光，那光甚至盖过了太阳！
然后，骑士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炽阳。
朝阳跃上天空，把光铺满大地。
威廉一世站在伦敦塔的顶端，泰晤士河在脚下流淌。
征服战争已经过去了十五年，他的耳边依旧回荡着金戈铁马的声音。英王罗哈德死前的那一箭虽然射偏，但阴影却缠绕着威廉一世直到今天。他时常从熟睡中惊醒，在梦里总是被从天而降的箭矢洞穿。
威廉一世抬起头，湛蓝的高空中一颗流星划过。他猛然转身，看向西方，忽然大笑起来。
“陛下？”侍从被国王的表现吓了一跳，“您是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威廉一世止住笑容，擦了擦眼角，说道：“只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罢了。”
说完英王没有理会脸上写满疑问侍从，转身走下高塔。
从今晚开始，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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